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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5章 早夭之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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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5章 早夭之命

“道歉?什麽歉?”

連太子是故意連拉攏她的猜測都冒了出來, 但賀重玉沒想到他居然是來致歉的,還是說這也是他“拉攏”計劃的一環呢?

“為之前……恪兒與你牽線那事,”趙磐面色羞慚, 聲音漸低, “實在對不住。”

“此話說來卻有賣乖討巧、無病呻吟之感,但我仍想對賀主司直言,求親之事非我本意,而是不得不出此下策……我是決計沒有出頭之日的, 他將來身份尷尬, 若無一個強勢的岳家相護,只怕會步我後塵。”

“實不相瞞,我也曾試想其他家族的女郎, 可惜未能如願。”

“我困於府中, 還連累了妻兒。”

夜風撩起大氅邊緣的絨毛,趙磐瘦削的身體著,像躲窩裏的兔子,有點風吹草動就膽戰心驚。

這位太子的年紀幾乎和賀重玉的父親差不多,可他卻好像把賀重玉當平輩知心的朋友。似乎是她的態度讓趙磐察覺了善意,趙磐恨不得把數十年的酸苦都剎那間傾吐幹凈……

賀重玉看著他淒風苦雨的臉,想告辭離去的話到了嘴邊怎麽也開不了口, 只能被迫當個善解人意的聽眾, 偶爾附和一句。

其實聽太子說了半天也沒聽到什麽有用的細節, 他只是翻來覆去地說著內心的委屈、惶恐還有對妻兒前程的擔憂——主要是對趙恪未來的憂懼。來日他若遭遇大難,太子妃尚可青燈古佛茍活於世, 可趙恪卻得跟著他這個沒用的親爹一起下黃泉。

“太子怎知結親便是生路呢?”賀重玉很想敲開太子異想天開的腦子晃幹凈裏面的水。

可能是剛剛趙磐的舉止太過隨性, 連賀重玉都一時間忘了僭越,直言道, “比如說我,”她指了指自己,“若非出自我願,強行逼迫,您想的生路便會變成徹徹底底的死路。”逼急了她,最壞的結果不過是玉石俱焚,幸而太子及時打消了主意。

“其實我又何嘗不知呢……”趙磐眸中浮現深深的憂愁,“我只是在想,萬一老天肯給他這條生路呢?萬一,真的有人願意接納他呢……”

說白了,他就是瞎貓一心想碰死耗子,純屬僥幸心理。他曾把賀重玉當救命稻草,他天真的以為只要兒子能獲得她的青睞就能保一世平安。

賀重玉聞言便想發笑,“殿下,您怎知我不是竭力求存呢?”讓她做趙恪的生路,太子也真看得起她。

趙磐訕訕地低頭,但他沒想到,他們一家的生路最後真的落在了賀重玉身上……

“若說歉意我已知曉,您不必多慮,此事早就過去了,我也不會緊追著不放。”

“除了告歉,我還有一樁事,要謝你……”趙磐猶豫著,還是說道,“也得多謝貴妃娘娘,只是我不得入後宮,即便得遇此般宮宴,也沒有機會能親自向貴妃道謝。”

“先前她仗義執言,陛下沒有因容氏逆亂牽連容淑妃……”

這事兒賀重玉是知道的,但她沒明白太子道謝的緣由,總不能是替容妃道的謝罷?

眼見對面的人眼神越發狐疑,甚至眼珠失焦,開始有胡思亂想的跡象,趙磐急急開口,“並非是為了容妃!”

“賀主司,您就沒想過吾有生母,吾子也有生母麽?”趙磐眼神裏生出一縷無奈,他從不知道賀重玉也有如此不著邊際的一面。

若說趙磐父子的存在感在洛京低得嚇人,那他們的母親幾乎可以說是查無此人了,畢竟誰會在乎一個沒有追封、草草離世的宮婢呢。

有賀重玉在前朝發聲,有賀重華在後宮求情,當然更主要的是皇帝似乎年歲已高故而比年輕時心軟很多,難得地做一回好人,顧念起自己逝去的妃子,命人著手修繕陵墓,為已逝嬪妃做了追封。

皇帝善意捎帶之下,太子的生母也終於擡入了妃陵,有了正式的品級與祭奠。

“我生母出身微賤,即使生下皇子也不得陛下歡喜,她過世後,陛下令麗貴嬪做了我的養母,後來我得封太子,母親本該按例晉位,晉的也是養母之位。”

“恪兒的母親也是如此。”

“為人子,為人夫,我都沒能盡好本分,只能借助別人的善意才能幫她們獲得一些微薄的體面。”趙磐神情苦澀。

聽聞了太子的經歷,賀重玉久違地浮現一個念頭——皇帝到底辜負了多少人?

“殿下的來意我已經清楚,只是您也許太過悲觀了,萬一事態不是你所想的那般嚴重呢?”最後,賀重玉也借用了太子剛剛勸慰她的那句話,“靜候佳時罷。”

她此刻才明白姐姐當時送給她的那封信的含義——勿遷怒容妃,交好太子。

雖然照賀重玉的性格,她原本就不會對一個早逝之人落井下石,但“交好太子”的告誡卻令她匪夷所思。在賀重玉看來,她們姐妹倆已經算把太子得罪完了,還交好?

現在她明白是怎麽交好的了……怪不得從蘇子津再到談道成,提起太子都是一副同情又無奈的態度,談道成甚至說過這麽一句話,“太子無能,但心慈。”

原來趙磐還真是個表裏如一的厚道人,即便拿到整個洛京來論,都能誇一句秉性純良,這讓賀重玉有種欺負老實人的慚愧。

別說趙磐了,太子府的三個主子有一個算一個,大概都是淳樸人,或許長年隔離於朝政外,沒怎麽感受過政治傾軋的人就是這樣的。

“許長使,您可以出來了。”賀重玉淡淡開口,她很納悶為何洛京的人都有躲在背後偷聽別人說話的惡習。

“二娘子真是耳聰目明。”許韌從陰影中現身,她一邊走著一邊揉了揉發酸的膝蓋,“墻角可真不好蹲,太子可真能說道!”

“但換個方式想想,太子滿腹怨言,恐怕也很好利用。”

賀重玉下意識地環顧一周,寂靜無聲。“是我的錯覺還是姐姐真能在後宮一手遮天?你比我都敢說啊!”

許韌笑道,“除夕宴後,賀歲良時,宮人都得了假躲在屋裏節慶,陛下也飲醉了酒正歇在凝輝宮,如今可正是直抒胸臆的時候,不然以太子的脾性怎麽敢如此滔滔不絕呢?”

賀重玉頗為讚同地點頭——尤其蘇子津都是你們這邊的人是罷!

“今晚的事,不後悔?”許韌問道。

“不後悔。”賀重玉說得斬釘截鐵。

“不後悔就行,娘子她也怕耽誤你的良緣……若你果真有此心意,不如趁早回稟陛下,我想,段小將軍是不會介意的。”

“許長使,你不必試探了,我真的不會後悔,這個決定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,也是遵從我的本心。”

許韌見狀,微微一笑,點點頭,“你有決斷就好,”她遲疑了一會兒,“如此輕描淡寫,心志堅毅啊……是因為你心向道法麽?”

“向道?您怎會這麽問?”賀重玉覺得這個話題轉得也太猝不及防了。

“聽聞前幾日你遭到了彈劾,說你不務正業,整日癡迷煉丹?只可惜煉得不怎麽樣,十回有六七回都炸了爐,百工坊裏傳得有鼻子有眼的。”

皇帝得知此事後,並未懲治賀重玉——讓她停職在家反省根本不算懲治,畢竟沒兩天就到年假了。

但皇帝憂心忡忡,專門召見了她,順便讓紫虛道長親自勸說賀重玉不要沈迷此道——煉丹長生是沒有前途的!你還是專心政事罷!

賀重玉一頭霧水地進了乾元殿,迎面就是一個寬袍大袖、仙風道骨的老道長上下打量,搖頭嘆氣,被灌了一耳朵的諄諄勸導,然後就被皇帝趕回了家。

但賀重玉並不知道,在她走後,面對焦急之態的皇帝,紫虛道長誠懇直言,“此女通身全無長生意,唯其橫夭早壽命,丹法長生虛無縹緲,到頭來不過茫茫一場空,陛下可以放心。”

放心?皇帝感覺天都要塌了!長生之說連皇帝本人都不信,他怎麽會信賀重玉能靠煉丹求得長生?他是讓這個老道士出面告訴賀重玉不必癡迷丹藥,還是好好做她的主司才是正理。但他怎麽也沒想到紫虛道長會對賀重玉作此讖語。

皇帝是有點矛盾的心態的,他雖然不信長生,但他信讖諱啊!從紫虛道長說了這句話開始,賀重玉在他眼中已經是個半只腳踏進棺材的可憐兒了。

“真是早夭之命麽?”皇帝心懷最後一絲希望,這麽個人才早早離世也太可惜了。皇帝雖然不希望賀重玉與將門牽扯,但他也不想賀重玉英年早逝啊!

“命星璀璨,然偏位曇宮,只得一剎光輝,”紫虛道長也深覺遺憾,他嘆息著,“無可解……其實世上千萬之數,大多庸庸碌碌,能得此一瞬已是難能可貴,說句不恭敬的話,即便是皇族子弟之命星也少有能匹敵此女的,只可惜終究短暫啊。”

皇帝和紫虛道長的交談沒有透露給第三個人,當時連自幼侍奉皇帝的老內監都暫時退出殿外,但這番言論還是讓賀重華知道了。

“命星?呵!不過就是一塊死了的石頭!死物還能主宰活人的命運麽!”

賀重華不懼讖語,她信人定勝天,不管是權力還是名聲,她都會攬於手中,這條路上妹妹就是她最堅實的盟友。

聽聞此事,尤其是聽聞了賀重玉煉丹的勁頭,她只有這一種忐忑,擔憂俗世浮沈,妹妹因此幻滅之下不管不顧地出家修道,不再過問世事……

明裏暗裏、旁敲側擊了幾回,這次又讓許韌最後過問了一次,得到了一樣的回答,賀重華終於放下心來。

鐘聲響了十二下,舊歲既去。這一刻,許多人都在自己的府邸裏,凝望窗外那悠然飄落的細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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